可汗的一粒沙

今天於聯合報刊了篇文章讓我看了是神清氣爽，極為舒坦，作者為馮翊綱；全文轉載如下：

===以下為轉載===
瓦舍小品 虎口虎哥

【馮翊綱】
在台北市忠孝復興路口的任何一角，把汽車暫時在邊上靠一靠，等個人，需要超能力。

嚴格說起來，這麼做是違規的，因為四個角都是紅線，任何情況都不可暫停；黃線則是可以在人不下車、車不熄火的前提下暫停三分鐘。這個路段，是經典的「虎口」，路面是最尖峰的交通熱區，高架和地下，是兩條捷運線的轉運站。兩家同名的百貨公司夾角矗立，創造出川流不息的人潮，行人在這個路口享有專屬跨越燈號，直行車或者轉彎車隨時都在排隊。

我說「超能力」，指的不是飛天遁地，而是得有厚臉皮。我的臉皮不是頂厚，因此偶一為之的時候，心裡很忐忑，靠了紅線邊，車子不熄火，人也端坐在駕駛座上，卡在停車檔，閃著雙黃燈，緊張兮兮。

之所以敢試試，乃是因為同時也有好幾輛車這麼做，「別人也這樣」，是很有力的推託之詞。

停在我前面的那輛車開走。眼前居然有「一亮」的感覺！黃線欸！往前挪一挪，就靠在黃線上了，心情會舒服許多。我拉了排檔，往前滑行……

一輛黑色大轎車（按照某經濟部長的觀點，是輛小車）從快速行駛中突然切向路邊！塞進我正在滑向的空位，並且迅速地換了倒車檔，向後方（也就是我的車頭）擠壓空間；他快，還好我反應也不慢，猛踩煞車，並按了一下喇叭。

按喇叭，各位會開車的朋友都懂，這可犯了台灣人的大忌呀！

那男人下車，灰白而略長的中分頭髮，帥氣堅毅的表情，上身穿著毛料針織的T恤，下身一條淺色休閒褲，高爾夫球鞋，腋下夾著純皮的長方形小包，頸上一條明顯的金鍊子。這是一位典型年過六十，但用了正確方法，使自己看上去不過五十出頭的「哥」。

他非常大聲（我的車窗關著，也聽得清楚）說道：「怎樣！」

前面提過了，我的反應很快，尤其可以快得非常「正確」，我搖下車窗，柔聲說：「您倒車快了些，怕我把您的車碰了，不好意思。」

接下來他的表情讓我有點驚訝，甚至可以說有點「不捨」。他呆住約莫三秒，浮現一種極度失落的神色，像是老虎眼見沒了獵物，賁張的虎鬚都向下垮掉；一場可以預期的吵架或是打架，就這麼憑空消失，在大街上逞逞威風的機會，就這麼隨著另一個「肉腳」的示弱而一去不回……

吵架，我那天沒心情，打架，我從來不參加，我感到一種奇異的抱歉。

哎！別誤會喔！這真的是我的親身經歷，不是在取笑某人的兒子欸！


【2008-02-19/聯合報/E3版/聯合副刊】